雜役房的賤婢，并沒有養傷看病的福分，次日一早，夜寒煙照常四更天起床，掃地、提水、舂米，不敢有絲毫懈怠。

傍晚時分，胖嬤嬤忽然著人來叫她，說是浣衣局人手緊缺，要她幫著把一件衣裳送到太和殿去。

整整五年未曾踏出過永巷一步，不想今日竟有機會再一次看到金瓦紅墻富麗堂皇的宮殿，夜寒煙不禁心蕩神馳，只疑身在夢中。

“做什么的？”一個面容極美的宮女看見夜寒煙冒冒失失地闖進宮門，慌忙趕過來攔在了她的前面。

夜寒煙定了定神，恭謹對答：“奴婢是永巷宮女小煙，奉命替浣衣局送衣裳過來的。”

那宮女一雙美目似笑非笑地往她的臉上看了一眼，轉身便走：“既如此，跟我來吧。”

夜寒煙不敢多問，只好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在她側后方不緊不慢地跟著。

“待會兒見了三殿下，不用害怕，少說話、乖一點就可以了。”那宮女大概是看到了夜寒煙一臉迷惑的表情，好心地安慰道。

“怎么還要見三殿下？”夜寒煙聞言不禁深感錯愕。

這種再尋常不過的差事，歷來都是跟一個尋常宮女交代一下便好了，哪有下等賤婢見主子的道理？前朝可從未有過這種規矩，難道這也是大業皇朝的新花樣？

那宮女的臉上露出一個看似應該是笑容的表情：“你的掌事嬤嬤沒有跟你說？”

夜寒煙茫然地點頭。

“那也罷了，”那宮女微微笑了一下，“咱們太和殿的規矩與別處不同，新來的小姑娘不知道也是尋常，三殿下不會介意的，你別擔心。”

“可是……”夜寒煙越聽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亂跳起來。

那宮女卻再不肯與她多說，只低著頭在前面引路。夜寒煙看著前方黑暗之中的一盞盞宮燈，竟有種要走入陰曹地府一般的驚惶無措。

太和殿主殿空置，三皇子的居處，卻是在西偏殿之中。陽春三月，本該是和暖的季節，但夜寒煙走進外殿的時候，竟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別怕。”那引路的宮女回過頭來，給了夜寒煙一個鼓勵的微笑。

殿中的宮人內侍無不是恭謹肅立，那種僵冷的氣氛讓夜寒煙感到十分不適。

內殿的門前立著十二個衣著光鮮的小宮娥，俱是將頭垂得很低，聽見有人走過來，她們卻仍是泥塑木雕一般，半點反應也無。

“殿下，永巷宮女送過衣裳來了。”帶路的宮女繞過那群小宮娥們，徑直走到錦屏之下，低低地向里面回道。

夜寒煙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只知道眼巴巴地望著屏風的方向，好像生怕那屏風上的猛虎忽然變成活物向她撲過來一樣。

只聽那殿中傳來一個柔和得幾乎不像男子的聲音：“帶進來。”

那宮女輕快地應了一聲，殿門前的小宮娥們便齊齊向后退了半步，讓出路來。

夜寒煙心中忐忑，卻不得不低下頭跟在宮女身后，端端正正地捧著盒子邁步走了進去。

一進門，夜寒煙就覺得氣氛詭異，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起來。那位三殿下連一個字都沒有對她說，竟然已經讓她產生了落荒而逃的沖動。

“永巷來的？”那個柔和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言簡意賅地問。

夜寒煙不敢出聲，只聽帶她進來的那個宮女笑嘻嘻地答道：“是，人家只是來送一件衣裳，沒學過別的規矩，殿下可不能嚇著人家。”

“滾出去。”三皇子用依舊柔和的聲音說。

“是，奴婢這就滾。”那宮女夸張地行了個大禮，然后飛快地退了下去。

隨后夜寒煙感覺到一道陰冷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嚇得她立刻屏住了呼吸，頭低得幾乎要埋進胸膛里去。

許久之后，那種冰冷的壓迫感似乎淡了些，夜寒煙聽到那道柔和的聲音說：“按規矩來就是了，還等什么？”

“什么規矩？”夜寒煙大惑不解，只覺得太和殿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卻聽到一個尖細的太監聲音應道：“奴才知道了。”

夜寒煙這時才明白剛才那話并不是對自己說的，禁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氣。

這時她的身旁忽然有一個顫抖著的女聲刺耳地響了起來：“三殿下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放過奴婢一條賤命吧……”

夜寒煙忍不住悄悄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只見一個衣著素凈的小宮女跪伏在地上，似乎想磕頭求饒，但又實在怕得厲害，只管發抖，卻沒了磕頭的力氣。

半晌沒有聽到三皇子的聲音，夜寒煙索性大著膽子往上面看了一眼，只見正面軟榻上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面如冠玉、眼若寒星，若非唇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倒也真稱得上是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殿中并沒有其他人，想必這一位就是那個令宮人聞風喪膽的三皇子殿下了。只見他漫不經心地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袖口，聲音一如既往地和煦如三月春風：“太吵了。”

那小宮女求饒的呼聲戛然而止，夜寒煙看見她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的淚水把滿臉的脂粉都沖了下去，她卻硬是生生忍著哭聲，連一聲嗚咽都沒有再發出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種委曲求全的苦楚觸動了夜寒煙的心腸，在那一個瞬間，她竟忘了自己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命如草芥的尋常宮女，反而對這個陌生的小姑娘產生了一點惻隱之心。

眼見那太監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來，當下便要將小宮女拖出門外，夜寒煙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