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音閣•閱是樓。

太后靠在軟榻上，凝神看戲。左邊上侍立的是先帝載淳的四個妃嬪。右邊獨站著恭王十七歲就守寡的女兒榮壽公主。她們大都近三十的年紀，不過已守寡十余年。后邊邊沿上則是一溜燕尾排開的宮女太監(jiān)。他們的手中捧著煙袋、妝奩盒子、痰盂等備用之物。

那戲臺上鏗鏗鏘鏘，鑼鼓作響。簾幕一開，那譚鑫培念了幾句開場白，長吁短嘆過后，就坐在椅上撫須，咿呀開唱：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嘆，想起了當年事好不慘然。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我好比虎離山受了孤單——

太后聽了這段西皮慢板，就閉了閉眼，對一旁的榮壽點頭道：“這個譚鑫培。大病了一場后，嗓子倒更好聽了。”

榮壽公主是個端莊的城府之人，丈夫志端死后，孀居公主府。雖仍處青春妙齡，但每日只著黑色衣裳，一概首飾不佩。遠遠看去，只如五十老婦。榮壽公主就評：“音韻獨特，嗓音較從前也哀絕頑艷，卻是不錯。”

太后就笑：“你說的中肯。”想想又嘆：“也就這陣子能閑著。過幾日，就是皇帝的選秀之日了。日子當真過得快呀！我還記得——”想起十八歲就死掉的兒子載淳，太后的心里還覺難過。若兒子還活著，如今也快三十了。有他在，又何必要過繼醇王的兒子承嗣為帝呢？醇王嫡長子載湉，與自己兒子是同出一祖的堂兄弟，不過性格大為迥異。若選秀順利，皇帝將大婚。若大婚了，她將還政與皇帝，自己去頤和園養(yǎng)老。

她轉過頭，告誡自己先不必往下深想。看著身邊站著的慧妃和珣瑜瑨三嬪，目光到底隱不了悵惘悲哀，因就道：“你們熬了這些年，也不容易。一個一個都從小姑娘過來的。這些，我都瞧在眼里——”太后說著，就撫了撫慧妃的手，以示安慰。慧妃受了感動，跪下就道：“能伺候老佛爺，是臣妾的福氣。”

慧妃入宮最早，晉位也最早，載淳四個妃嬪中，就數她最聰慧，也最有才學。因而，也最得老太后的寵。老太后只喜歡聰明的孩子。見慧妃跪下了，她身邊的珣嬪瑜嬪瑨嬪，就也跟著跪下了。

閣里的氣氛，一霎時變得傷感起來。榮壽是個妥當的人，見了就岔開話題道：“老佛爺，我還記得皇上剛入宮那會子呢！小時候，他多調皮。只滿宮里跑的。現(xiàn)在卻已然一副深沉不茍言笑的模樣！可見，的確是大人了！”榮壽口中的皇上，當然不是故帝載淳，而是今上載湉。

老太后是懂公主的心意的。聽了就嘆：“是呀。皇帝大了，卻是愈發(fā)和我生分了。他小時候，我待他是嚴苛了些，卻也為磨練他的意志。”

榮壽就道：“皇上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老佛爺的好呢？那些感激的話，只是還埋在心里未說而已。想大婚了，就好了。”

太后聽了，就與她笑：“真正，你會說話。”想了一想，卻又回頭對慧妃等人道：“雖先帝不在了。但你們的位份，該晉的，還須晉一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