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它出現在我房間里的事歷歷在目,我根本不想見到它!
我縮回身子想走,身后的歌聲卻戛然而止,隨后輕飄飄傳來一聲:“你來了。”
那一聲,輕柔地像水,像深潭里久藏于黑暗中的陰水,讓我渾身都覺得發顫。它轉過來,面色比那白雪還要蒼白。
我驚訝,一是驚訝它總是能背著身發現我,二是它居然能夠看見我。我不知道它想做什么,但一定沒好事,關鍵是我不知道在這種地方已經應該怎么逃跑,是不是也代表這次我就走投無路了……
我的舌頭打著顫,問她:“你能看見我?你想做什么?”
白鬼泛白的眼珠慢慢轉出兩顆黑色的眸子,直直盯著我,幽幽說:“是我帶你來這兒的,我當然能夠看見你,也只有我能夠看見。”
原來她一直對我視而不見,她才是操控這整個尸境的背后主使!可是,她用歌聲將我引來,又有什么目的呢?我提高警惕,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陰邪笑了笑,一陣強大的力量突然抓住我的脖子,身體不由自主向前滑去,離她越來越近。
她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深,直至我眼前紅光一閃,它就不見了。
我四處張望,還在我猗蘭館后院,這里還是有一只大缸,那么它去哪兒了?
“現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無論你做什么,所有人的結局都不會更改。”
我聽見它跟我說話的聲音,立即反應過來這個聲音……似乎是我的嗓子里發出來的!
我趴在水缸上,就著昏暗的夜色看見水中的倒影,舒……舒云!我又變成了舒云的模樣!不,確切的說,是它把我吸入了她的體內!
“你想知道在猗蘭館里面的人,是誰嗎?”那個聲音又開始說話,微微停頓了一下,似在等我的答案,可我還未開口,她就笑了,“那也是我啊。只是現在跟你在一起的我和你一樣,是這個地方的外來者,是看戲的人。”
人?呵,它這樣也算是人?
“是啊,我現在……已經不是人了。”她忽然嘆了口氣,“現在,你就是我,你在想什么,我全都會知道。”
我心中大駭,這樣……豈不是連想辦法出去都會被它看破了嗎!
這時,儲秀宮里突然喧鬧起來,我看到舒云也走了出來。
奇怪……猗蘭館里的人,穿著宮女服的人和白鬼,她們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我問:“在猗蘭館里面的人是你,那這個人又是誰?”
“她啊……”白鬼輕輕嘆了口氣,舒云就突然化作一縷煙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啊,是我們要代替的人啊。”
我的腦子里一片糊涂,到底誰是舒常在,我已經分徹底不清了!她們之間是什么關系,我也來不及關心,因為這具身體已經開始往人多的地方走去,那些人看到它都紛紛退去了兩邊,只有侍衛昂著下巴,用尖利的目光細細打量著。
“你就是舒琴?”侍衛發問。
“是。”白鬼點點頭。
舒云?舒琴?我又糊涂了,她們三個到底誰是誰!
“帶出去,杖殺!”侍衛干凈利落下達命令,這莫名其妙的殺身之禍讓我更加一頭霧水,我這就要死了?
白鬼也根本不追究原因,任由侍衛將她帶出儲秀宮門,壓在杖打凳上受刑。
還好……我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否則白白遭了這罪。可是我的意識卻在一杖一杖中漸漸流失,最后閉上眼睛,深深昏過去,身體好像飄在云朵上一般,沉沉浮浮。
我害怕自己就這么死了,又希望自己就這么死了,也許死了,我就能回到現實,但也許……我永遠回不去,或者掉入更深的尸境里。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大雪紛飛,玉塵盈尺。
寒涼的空氣中充斥著死尸發臭的氣味,我僵硬地張開眼皮,身體好像跟魂魄分離了一般,完全失去知覺,暈暈乎乎中我看到 一張頭破血流的臉橫在我面前。
“啊!”我嚇得大叫,意識頓時清醒,身體卻僵凍得無法動彈。
當我看清所處的地方時,心里的恐懼紛至沓來。
即便是這樣的下雪天也抑制不住作嘔的尸臭,可想而知,這個地方堆積了多少殘尸白骨啊!
萬葬坑!
我不敢再看眼前那顆頭顱,閉著眼睛暗中不停地使力,讓自己一點點能夠再次操控身體。
地上的雪越積越厚,身上像被壓了一塊石頭,讓我透不過氣。白鬼也不知怎么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好像已經從這具身體里離開了似的。
我從彈動手指到移動手臂,經過漫長的堅持不懈終于能夠緩緩坐起來,我望著頭頂一片昏暗的夜空,望著雪花還在飄灑,長嘆一口氣。可是聞到那股惡臭,又忍不住開始反胃干嘔。
我低下頭,這才終于看清那顆頭顱有半個是埋在雪地里,若不是因為這場大雪,不敢想象其他高高低低的底下又埋了怎樣一副心驚肉跳的惡心場景。
可還沒等我緩過一口氣,黑暗中,幾雙綠油油的眼睛正在向這里慢慢靠近。
我一個冷顫,野狗?野狗!
此處荒涼,旁的深山野獸倒是沒有,但卻有野狗常于夜間出入。野狗群居,只怕它們是這死人堆的熟客,加之大雪天,此時肯定餓極了。
在勝者為王的世界,保命最重要,且不說那皇宮里面,正如我和這幾只野狗當下的對峙,不是人死就是狗亡,人死了還要被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去,剩一堆白骨,誰也認不得。
我把手插入身下的積雪,一指厚厚的白雪之下是一層刺骨的冰水。我不斷在這冰水中摸索,突然觸到一個硬物,抽出來一看,是半截光溜溜的人臂!
借著白雪的微光,這只手臂前段被利器所斷,上下布滿了暗紫色尸斑,手指呈現張抓之狀,想必此人斷臂之前無比痛苦。
能出現在這兒的,說明這個人已經死了,說不定就埋在我坐著的地方。
可此刻,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心中向這只手臂的主人暗道了十余句抱歉,身子緩緩往后面的枯草叢移動。
野狗睜著幽綠的眼睛,輕悄悄提著爪子向我靠近,流著口水的舌頭時不時舔著嘴鼻。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將那斷臂一拋。
原本是想拋到最后一只野狗身邊,那樣只要它嗅到肉味開始啃食,其他的野狗必然會被吸引過去爭搶。奈何我此刻體力有限,渾身又凍得僵硬,只扔到了野狗群前面,心頭不由重重一沉,不免有些崩潰。
那十幾雙眼睛依舊狠狠盯著我,甚至對我方才的行為表現出極度不滿,喉間低嗚欲作攻擊。
突然,一條黑影竄出來,叼起那只手臂夾著尾巴就跑。
野狗雖然成群捕食生活,但優勝劣汰,總有幾只弱小些的爭搶不到食物。剛剛拖走斷臂的那只,多半便是被受欺負的,所以哪怕是一條殘肢,它也要搶去填肚子。也正是它這一叼,其他野狗都爭前恐后追著它跑,一條硬的跟石頭般的殘臂,此時此刻倒成了競相爭搶的美味。
趁此機會,我拖著身體,趕緊躲在草叢后面。那些野狗還在爭搶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可是此地不宜久留,待平息一口氣后,我貓著身子立即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摸著黑,我幾乎在雪地里整整走了一整夜,我不知道這個夜晚算短還是算長,畢竟尸境里面的東西總是飄忽不定。當天邊微亮的時候,我終于看到佇立在遠處的城門。
同時我突然轉念一想,我為什么要逃命?為什么要回來?那種地方,我直接跑了不就成了?
想著,我轉身往后走,剛剛踏出一步,腳上就如綁了千斤巨石,怎么也移不開步子了。
“我說過,誰也沒法更改任何人的結局,回城。”
白鬼的聲音再次飄出來,我嚇了一跳,它居然……一直跟我在一起!
也就是說,從被丟到萬葬坑,從野狗口中脫線,和最后回到城內,都是已經注定。我不知道最后的結局是什么,但是白鬼知道。我問:“他們為什么要殺你?你為什么要回來?”
“我不知道。”
它居然這樣說,不過沒過多會兒,它又補上一句:“正是因為我不知道,所以才借用她的身份去找那個答案。”
我還是很疑惑,覺得她跟那個人有說不清的關系,于是小心翼翼問:“代替的那個人,對你有恩?你要這樣幫她。”
它冷笑了一下:“恩?呵!”接著,這具身體就開始不由自主往城門走去。
現在,我們的身份應是已死之人,如果被人發現……豈不是又要死一次?
而且……它入城之后去的方向,是皇宮!
我的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這不是去送死嗎?白鬼說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事情,我不懂這個舒琴為什么要這么做!
然而,它并沒有直接沖入宮門,而是避到了一處角落,靜悄悄望著里面的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