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從肩上滑落，遮住了半邊臉頰，亦遮住了我眼中笑意。
我當然無恥，不無恥一點怎么能進葉家的門。
也是我當初太自卑懦弱，當真是以為葉薇薇是天上的九天玄女，高貴優雅，不可褻瀆。
我如今已經開過了眼界，又怎么可能認為葉薇薇還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名媛貴族？
照我看來，葉薇薇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大小姐，囂張跋扈，驕縱的性子是半分不肯退讓。
秦曉嵐這么看重葉薇薇，顧及著她的名聲和安危，才處處踩低我，甚至愿意將我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送到那種如同地獄般的地方去。
如果不是我自己多長了個心眼，今時今日哪還有我翻盤的機會，怕是他們一家齊聚共享天倫之樂，而我則是在那冷冰冰的病房里被圈禁了手腳，逼的瘋魔。
既然他們一力想犧牲我保住葉薇薇，那我就偏偏要挑破這層窗戶紙，毀掉她！
“薇薇，你干什么！”葉瀾清急急走過來拉住了葉薇薇高揚的手，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被打紅的臉上，他眼中不悅更濃，“她才剛回來你就對她又打又罵，成何體統？你還有沒有點名門閨秀的樣兒了？”
“你放手！我打她又如何？當真以為長得跟我一樣又進了葉家，就真的能和我平起平坐了不成？”葉薇薇是被氣急了，“你看看她這樣兒，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股子窮酸勁兒，有什么資格進我們家門？”
“姐姐說的在理，我是不該回來。”我低著頭，長睫微垂，“我死里逃生在國外流浪了四年，覺得孤苦，見到大哥來找我，我就忍不住求大哥帶我回來，我…我只是想要個家，沒有想過要跟姐姐平分秋色。”
葉瀾清臉色更加難看，“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時念她如果不是被你逼著，怎么會自殺？怎么會淪落到流浪到異國他鄉的地步？葉薇薇，我看你真是被我們寵壞了！”
“我哪兒逼她了？她自殺還能怪我？是她自己想不開才想尋死，我何時逼著她去死了？”
葉薇薇咄咄逼人的話落在我耳里，我只覺得心尖兒都被她刺痛。
她是沒逼著我去死，可如果不是因為她，我怎么會跟薄子衿扯上關系？懷孕后喪子，自殺不成反倒毀了容，不生不死的活了大半年。
別人歧視的目光，驚恐的神態，對我來說都是一把利箭，是一種傷害！
我只能窩藏在陰暗的后街巷子中，不讓別人看到我，做著最低賤的工作，連薪水都拿不到手。
不能果腹，不能見光。
跟過街老鼠一樣害怕挨打，左右躲藏著，惶惶不可終日。
有道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經歷過的一切就算不是她直接參與，那也是她間接造成。
誰給她的臉面和自信，叫她將自己摘得一干二凈，面對我，絲毫愧疚都沒有，反而趾高氣揚。
薄子衿也是瞎了眼，找上這么個女人。
“是…是我自己想不開，跟姐姐無關…”我斂下了眼中陰郁，怯生生的去拉葉瀾清的胳膊。
葉薇薇掙脫出來，看我格外不順眼，“你別裝可憐，我可沒對你怎樣，是你先動手打我兒子，我護子心切才跟你起了爭執。”
原原適時的出聲，“舅舅，你不要罵媽咪，是小姨打我，媽咪才出手的。”
好個小屁孩，有樣學樣，這倒打一耙的本領跟葉薇薇學了個十成十。
別說我剛剛沒預備動手打他，就算我是真的想動手打他，又怎么可能蠢到在葉家就跟他起沖突？
別說，我現在確實想教訓教訓他，這孩子真不討喜。
葉瀾清看原原眼圈通紅，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兒，將質疑的目光轉向了我。
我不慌不忙的瞥了原原一眼，悶悶的點頭。
“原原要這么說，那便是我打了他吧…”
“什么叫便是你打了他？本來就是你打了我兒子！”
我看葉薇薇要吃人的目光，更加怯懦，“嗯…是…是我…”
“薇薇，你這么兇干什么？”葉瀾清凝眉。
半蹲下來將原原拉到了跟前，“你說小姨打了你，她打了你哪里？”
原原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當時只是看自家媽咪吃虧，才蹦出去撒謊。
實際上我根本沒對他動手，他愣是要說我打了他，也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來。
“我…我…”原原含糊不清的想開口說話，又不敢看葉瀾清的眼睛。
見此，葉瀾清還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分明就是原原在撒謊。
我站在葉瀾清側后邊，看原原吃癟，不由得朝他挑釁一笑。
原原還不懂事，當即就氣炸了。
指著我罵，“壞女人！狐貍精！你回來了就連累我媽咪挨罵！”
“誰教你這么說的！”葉瀾清從沒聽過原原這么罵人，還是個小孩子就這么沒規矩沒教養，以后出去了，還不得影響到他們葉家的名聲？
“葉薇薇！這就是你教的好兒子？”他看向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眼中滿是失望，“再怎么說，時念也是你妹妹，你何苦這么緊咬著她不放？”
“我沒有！”葉薇薇大聲辯駁。
“還說你沒有！原原這么小，如果不是你教他這么罵人，他會知道狐貍精這種詞？”
“……”葉薇薇啞口無言。
我看的乏了，有些無趣。
葉瀾清對葉薇薇肯定還是有疼惜之意的，連責罵都溫聲細語，倒是我白白挨了一耳光有些虧本。
“大哥算了，原原還小，而且姐姐一時半會兒的接受不了我，也是正常的。”我不介意當個和事佬，畢竟葉瀾清根本就沒有要責罰葉薇薇的意思。
這就是一起長大跟半路出現的區別，他們有濃厚的血緣親情，所以對方無論做了什么，也還是會選擇原諒。
當初葉薇薇逼死了我，他們不也還是一家人過得好好的？
我覺得反胃惡心，也沒了想繼續追究下去的心思。
只輕聲開口道，“我有些困了，想回房休息。”
“那好，你先回去瞇一會兒，晚上還有宴會要你出席，別忘了。”
“嗯…”我輕輕點頭，提著袋子往自己的房間走。
關上房門后，我還能聽見走廊上兩人的對話，“你剛剛是在干什么？怎么都這么多年了，該不會改改你的性子？也難怪子衿受不了你不肯跟你同住。”
“哥！分明是他還忘不了那個小賤蹄子所以搬出去住，對我們母子二人不聞不問，你不怪他反而怪到我頭上來了？”
“閉嘴！當初我就不該幫你，任由你隨著自己的性子胡來，反而害了時念，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逼死了她！”
葉薇薇冷笑，“別都怪到我頭上來，你們也是幫兇，就連媽提出把她送到精神病醫院去的時候，你也沒反對，你現在裝著這么愧疚干什么？”
“她要死早就死了，我看她四年前就是演了出苦肉計，專門騙你這種傻子的！你還巴巴的因為自責跑到國外去呆了四年，真是可笑！”
……
我垂著眼睫，挑唇笑了笑。
哦？薄子衿跟葉薇薇分居了？
那看來原原的話不假，他們之間確實出了問題，也難怪葉薇薇和原原看到我，會那么氣憤不滿了。
不夠，這遠遠不夠。
只是分居而已，有什么打緊的？
葉薇薇還沒嘗到眾叛親離的滋味，他們都還沒有意識到讓一個人從滿懷希望到絕望有多痛苦殘忍！
我總要將賬算清楚，才能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家。
“總之你別胡攪蠻纏了，今晚上子衿也會過來，你就趁這個機會好好跟他說會兒話，別吵架！”
葉瀾清語重心長的規勸葉薇薇，我在房里聽著覺得倒胃口。
踱步到窗邊，看著樓下的小花園出神。
薄子衿要來嗎？
都四年了，不知道他見到死而復生的我，心底是個什么滋味兒…
我心思緒不寧，始終無法平靜。
我是該恨他的，可又記著那段虛情假意的過去。
他給了我從未體驗過的溫暖和寵溺，我真的沉淪在他編織的情網里。
從過去到現在，我有個問題一直都深深隱藏在心中。
我想問他，是否對我用過真心。
眼眶溫熱，我自嘲一笑。
別傻了，醒醒吧！他何時對我有過半分真心？如果真的有，那為什么要說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去換原原這種混賬話來？如果真的有，他又怎么會眼睜睜的看著我被送到精神病院。
如果真的有，我死了，他又怎么會還能夠做到心安理得的跟葉薇薇一家團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別人口中的小三摻和進了他跟葉薇薇的婚姻中，我只是…只是太渴望一份屬于自己的溫暖。
恰好薄子衿給了，而我拼命的汲取。
我想質問他的事很多，見到了面后，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回來是錯還是對，我已無法衡量。
現實用遠超我想象的速度發展著，我以為我能很好的掌控一切，卻忘記了我自己也是命運推動的一顆棋子。
時間嘀嗒流逝，敲響了最后的警鐘，我仍舊義無反顧的走進了地獄。
我在等，等著宴會開始，等著薄子衿出現。
四年前，我任由他擺布，任由他們將不要臉倒貼小三的臟水往我身上潑，如今，我就是要坐實了這個罪名。
我倒要看看薄子衿現在心底向著誰，不就是身敗名裂？我嘗過的，他也應該體會一遍。
指甲嵌入了掌心軟肉也不覺得疼，浮躁不安的心反而因為這陣疼痛，安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