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近第二次墜崖了，夏錦心多少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便也少了幾分慌亂和絕望。

這斷崖并沒有之前的高，只是崖下寬廣的江面水流有些湍急，好在她水性不差，手腳都未被束縛，落下去大約還能撲騰掙扎一番。

入水便是刺骨的痛，湍急的水流卷著她打了幾個回旋，夏錦心閉氣，努力讓自己在這亂流里不要昏過去，她順著水流往下，也不知身上被水中的石頭掛出了多少傷痕，只等到了下游，水面開闊，水流變得平緩的時候，她已是精疲力盡，奮力游到了淺灘旁，爬上岸，確認自己不會再被水卷走后，才癱倒在江岸邊，昏沉沉地睡死了過去。

模模糊糊的夢境里，她又回到了小時候，只是夢境里的畫面混亂，前一刻還扎了馬尾拽著風箏跟在哥哥后面屁顛屁顛地跑，下一秒眼前的情形就變了，那個拽著風箏的身影換了，一襲淡青色的宮裙，梳了個包子頭，跟著前面騎了馬的少年直追，追出去一段距離，少年打馬回身，一把將小姑娘從地上撈了起來，將她安放在馬上，替她拽著風箏線，催馬前行，便見著那小姑娘回頭看天上的風箏，高興地直拍手叫好。

姑娘還小，六七歲的模樣，那雙眉眼，卻是那般眼熟。不等她上前看清，畫面又換了。

秦關身上插著四十九柄短匕，每一個傷口都在流血，他被掛在柱子上，一雙眼睛無神地望著天空，七竅流血。

那駭人的畫面讓她猛然驚醒，坐起身子時才發現，天色越發暗沉，不見晚霞，之間漫無天際的烏云，重重地壓了下來，竟是要下雨了。

嘆了口氣，夏錦心俯身檢查了身上的傷并無大礙，只是先前被那刀疤男劃到的手臂上的傷口已經被水泡得發白有些腫脹，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處理，只能支起身子，往身后的樹林里走。若是要下雨，即便是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也是斷然不能待在這河邊的。

這滄州實屬西南之地，來之前便聽過秦關介紹，這里多山川溝壑，山中叢林深深，即便是秋日，也常見滿山碧綠。如今看著眼前滿目的蒼翠，夏錦心只覺得頭疼。

身上外傷的疼痛她早就感覺不到了，從江水里爬出來之后，身上的水跡未干，頭也一直像是有什么在腦袋里攪動一般，每走一步，都是昏昏沉沉。

眼看著豆大的雨點傾數落下，雖然被樹林擋去了一些，卻也還是有砸在身上的，每次被砸中，都覺得如刀子落到身上了一般。

先前還有幾分心思去記掛秦關的死活，如今看著遮天蔽日的深林，夏錦心只在想，自己還要走多少步，才會倒下，倒下之后，又不知道能不能再爬起來？

她進樹林之前略略算計了一番，選了個往崖壁去的方向，如今走了許久，前面也還只是樹叢，她終于有些疲累，選了一棵兩人合抱尚不能圈住的大樹，靠著樹干坐了下去，古樹枝丫繁盛，替她遮擋出了一小片無雨的天地。

她抱著膝蓋窩在里面，靜靜看著這場雨，她走不動了，又餓又困全身的骨頭都痛，現下唯一能做的，便是苦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躲在這里，熬過這場雨。

*****

剛行到斷崖的開闊處，天空便一片陰霾。

“殿下，要下雨了，這林子里的雨下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停，現在下去，只怕是有危險。”本是在讓人往一旁樹干上固定繩索的月照抬頭望天，小跑到謝沉庭身邊說道。

“既然要下雨了，更得快些下去才行。”謝沉庭站在崖邊，看著下面繁茂的森林，眉頭緊蹙，轉身去看屬下，“再這般磨磨蹭蹭的，本王便斬了你們。”

不過月余的松懈，這些人便越發懈怠了，回去還得叫關凌云他們好好練兵才行。

“殿下即便掛心夏大人，也不能這般將自己置于險境之中去。”這林中暗藏多少殺機還不知道，若是這雨一下，他們從這峭壁上下去，也是十分危險的事情，“便讓我們下去找吧，屬下定然會將夏大人找回來的。”

“下雨之前必須全部到崖底，未到者全部按延誤軍機處置。”謝沉庭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幾步過去將一根栓好的繩索往腰上一系，已經先一步拽著繩子，往斷崖下去了。

見他此舉，月照他們自不敢怠慢，忙急急系好了繩子，跟著他下去。

一面拽著繩子踩著崖壁上的凹凸之處往下移動，看著遠他們幾丈開外的主子，月照沉沉嘆了口氣。自那日收到密報說滄州還有洛桑余孽之后，謝沉庭便帶著他們日夜兼程往滄州趕，沒日沒夜地趕了兩天，到達云際城時都還鎮定自若，運籌帷幄，在知道秦大人和夏大人被綁之后，便再不復淡定。

這兩日，差不多要把云際城附近十余里翻了個遍，最后終于想起這個地方來。

先前馮云飛他們不敢開口，只當是他們殿下是在掛心秦關，畢竟是秦淮翎將軍的兒子，如今這般陣仗，只怕是誰都看明白了，靖安王殿下心頭掛著的到底是誰。

月照有些不明白，當初夏大人在王府的時候，靖安王殿下不是怎么看她怎么不順眼嗎？還曾問過他有沒有什么法子把那個人趕出府去，這才多久，一聽說夏大人出事了，便這般火急火燎，自己的安危都不管不顧了？

眼瞧著謝沉庭到最后輕輕一躍落到了崖底，后面的人也不敢怠慢，月照用袖中的短匕割斷了腰上的繩索，幾個起落，到了謝沉庭身邊。

“從這里分開，往林中各處搜尋，找到之人放煙霧告知，不管有沒有找到，天黑之前在此匯合。”他們此番出來知道要入密林，準備都還算充足，謝沉庭說完，定了個方向，抬腳便要入林。

“殿下，讓屬下與你同行吧。”月照想攔，幾步跟了上去。

“你輕功和水性好，往江邊去，順著青冥江看看，她有可能還在水里。”謝沉庭搖了搖頭，給他指了個方向，不準他再跟。

如今開始下雨，江水不多時便會漲，若不快些找到，只怕她真的要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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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如注，不過片刻，眼前草木皆模糊，只見著一片朦朧的雨簾，夏錦心往后縮了縮身子，看著近旁順著樹干落下來的雨水，在地上綻開，一時間竟覺得有幾分夢幻。

雨打在林間樹上，除了唰唰的聲響，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

抬頭看著雨簾里有模糊移動的影子的時候，夏錦心心中一緊，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她這是快不行了？竟然開始出現幻覺了。

連拍了幾下，那幻覺也未消失，倒是越來越近，等看清雨中出現的人影時，夏錦心愣住了。

她知道后援到了，也料想有人回來尋她救她，所以才一直苦撐。

卻沒想到，來的竟然是本該遠在千里之外的謝沉庭，那個她萬沒想到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掙扎著起身，夏錦心踉蹌著往來人方向跑過去，驚訝也是驚喜，她還以為自己這次會熬不過去。

謝沉庭是習武之人，目力自然比夏錦心好，他先一步已經看清了樹下的夏錦心，本加快了步子，眼瞧著那人朝他跑過來，幾步上前，伸手要去扶她。

來人裹著一身水汽，拂開了他的手，撞進了他的懷抱里。

夏錦心拿頭抵著他的心口，聽著那沉穩的心跳聲，還是第一次，叫她在見著謝沉庭的時候，有這般驚喜若狂的感覺。

“殿下怎么來了？”她垂頭抵著他的心口，整個人都倚在了他懷里，啞著嗓子，似乎是在笑。大滴大滴的水順著頰邊滑落，夏錦心自己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自是怕你死了，特意來關照你。”謝沉庭微微一愣，伸手輕輕將她扶了一扶，他是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惡劣的天氣下，這么快在林子里找到夏錦心。

此番聽得洛桑余孽在滄州出沒的消息，他本是帶人來準備親手給這件事情收尾的。

當云際城聽得馮云飛說秦關和夏錦心被抓，偏偏夏錦心手里那方五方軍符還未能交到馮云飛手里。那東西是洛桑國的軍符，也是境外五國聯盟的協調令，他怕那東西再落到洛桑國余孽的手里，便火急火燎地著了人四處搜尋秦關和夏錦心。

至少，在見到夏錦心之前，他都覺得，自己此行，著緊的不過是那個五方令。

可如今，看著靠在自己懷里的人，哪里還有心思去關心五方令，他只覺得，還好自己來得及時，還好她真如他所想，還留著一條命在，只這般他便已覺萬幸。

夏錦心被他扶著，聽到他的話，咧嘴笑了。

“這么說來，當初與殿下共枕一夜，我實在是賺到了。殿下果然，重情誼。”

一句話說完，她攀著他的手臂，抬頭想看看他的表情，卻也只是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軟，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