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謝沉庭那般威脅之后，夏錦心便徹底提不起心情。

劫后余生兩次，她不過是想安靜地去禮部上個班，存個錢，留在晉元帝都混吃等死，愉快生活。現在被困在奇怪的寨子里不說，回去還要做人棋子，幫著搶江山。

解藥不假，謝沉庭第二日便恢復如常。白日里夏錦心去了一趟玉露的住處，將謝沉庭的情況和要捎帶的話一并悄悄告訴了月照，讓他安心。

晚間的時候，綠蘿便如期而至。

據綠蘿所言，這座寨子存在已有近百年，當時滄州還是戰亂綿延，村子里的男人全部出去抗敵，只留了婦孺在家，后來戰火燒至村子，為了保護親人，村里的女人們帶著孩子和老人入谷地尋庇護之所，機緣之下，找到了這個地方。

村民里的女大夫是個擅長用蠱術的人，平素在這深林之中，還有御蛇的本事。為了將他們的藏身之所隱藏，女大夫與村民們一起布下機關蠱術，還開始捕蛇養蛇。

那些年戰火不斷，常有外族士兵尋到路徑前來滋擾，所以寨子里的人所設的陷阱越來越多，跟著女大夫學蠱術的人也越來越多。

在眾多讓外人望而卻步的機關蠱術里，最讓人害怕的，還是后山那兩條兩人合抱尚不能夠的巨蟒。

“你的意思，如果我們要出去，最保險的路是避開寨子前面的機關蠱術和黑泥沼，走后山蛇谷，只是走蛇谷須得殺巨蟒？那些巨蟒，不是都聽命于你嗎？”夏錦心撐頭看著對面的綠蘿，頗覺不可思議。

先前寨子里的人便告訴她，后山有蛇谷，沒有玉露的驅蛇藥和綠蘿的陪同，不能輕易進去。

“這巖彤寨中除卻我這個寨主，還有五位長老，這些天替你看病的玉露，看守他們的凌霄，還有我身邊的蒲桃，她們都是長老，還有兩位這幾日在蛇谷準備活人祭，這些長老都懂如何御蛇，尤其是從小負責養蛇的白檀和沉香。”

“活人祭？”三個字聽得夏錦心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先前蒲桃她們是不是告訴你，那些不愿意留下的男人，她們喂了藥，抹去了他們的記憶，然后送他們離開此處？”綠蘿揚眉笑看向她，輕巧的語氣卻說著殘忍的話，“這么多年來，的確會有幾個被抓進來的人灌了藥再送出巖彤寨，不過更多的，不是扔到了黑泥沼，便是送到了蛇谷。”

“這幾日我讓她們將你當自家姐妹一樣對待，想必她們也帶你參觀了寨子，巖彤寨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你可曾見過半個男人，半個男孩？”

一句話，問得夏錦心一怔。

蒲桃告訴她，寨子里還是有愿意留下來與寨中女子共度余生的男人，只是他們平素都不拋頭露面，只留在家里照顧孩子。

當初夏錦心只覺得，這在這個有點變態的母系社會里想來也是常見的，她也不好跑到別人家去專門瞧她家的男人，便也只是聽了，信了。如今回想起來，卻是不寒而栗。

“蛇谷的活人祭兩個月舉行一次，上一批進寨子的男人如今全數都在蛇谷里。而那些姑娘們產下的男嬰，多的是被送去給白檀和沉香試毒入藥，為的，是從萬蛇里養出蛇中毒王。”

看著兩人的表情，綠蘿笑了。寨子里的姑娘們，除卻跟著凌霄出去抓人的人之外，其他人大多一輩子都未出過巖彤寨。

她們從上一輩那里學到的便是她們知道的全部，她們平素親善有加，對待小動物和如夏錦心這樣的陌生人尚且關懷備至，可是，再做有些事上，卻殘忍得讓尋常人不敢想象，不能容忍。

“我本有一個孿生弟弟，母親生我們那日，為了隱瞞這個事實，剛生產完便將接生的人殺死在了產房里。在母親的庇護下，弟弟一直被當做女孩養到了十三歲，十三歲那年，弟弟的身份暴露，母親被沉了黑泥沼，是我親自將弟弟送進了蛇谷。”

“我永遠忘不了，在我將他推進蛇坑之前，那個剛剛看著母親被活埋的他，只是輕輕握著我的手，說他不怪我，說他很高興，佘來這與我們相伴的十三年。”

“這種如地獄一般的地方，每一刻對我來說都是煎熬，看著那些被送進蛇谷的人，每一次，都如當初我送弟弟進去一般。我不想日后看著我的男人，我的孩子再重蹈弟弟的覆轍，所以，此番才冒險前來，請兩位助我，一起離開此處。”

“若是這次我們不聯手出逃，兩個月后，除卻錦心姑娘，只怕是包括這位公子在內的其他人，都逃不掉葬身蛇谷的命運。”

旁的便也罷了，綠蘿最后這句話說得實在。現如今，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與綠蘿聯手，畢竟她是最了解巖彤寨的人。

三人商議之后，按照綠蘿的建議，將動手之日定在了活人祭前一天。因著這一天白檀和沉香要回來做準備，蛇谷里無人看守，想要成事比較容易。

在此之前，綠蘿要去準備應對蛇谷里各自毒物的解藥和蠱術，夏錦心他們則需要想辦法助其他人解了身上的毒，并且約定好時日行動。

綠蘿準備了多年，談起計劃時，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只是夏錦心一想到五日之后他們要面對的是什么，便覺得心里發涼。

先前他們仔細研究過了，從入口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那難度的黑泥沼，穿越山林和巖洞里時一路的機關和毒蠱蟲蠱就連綠蘿自己都不能完全知曉，貿然硬闖，不僅危險，而且很容易被巖彤寨的人抓回來。

往蛇谷地下的溶洞出去，似乎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沒有那些毒蛇和巨蟒的話。

“她說你前幾日都在這巖彤寨里參觀？”送了綠蘿離去，謝沉庭若有所思地看著夏錦心開口。

“我說要加入她們，她們便帶著我將寨子里能逛的地方都逛了個遍。”夏錦心心神未定，下意識地回答。

“她們寨子里有多少人，多少崗哨你可還記得清楚？”

“這寨子再多不過近千人，多是女子，我之前聽玉露說，身手最好的是那凌霄，她手下有一群跟著她習武的姑娘。”夏錦心蹙眉想了想，望向謝沉庭，“殿下有何打算？”

“你能在這里自由行動，這幾日便留心將寨子里的部署情況打探清楚，繪制成圖。再讓寨主送一份寨子里巡防部署的布防圖過來，余下的，等本王謀劃好之后再做安排。”

綠蘿的計劃里，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兩方的沖突，她雖然恨這里，對于身邊的人多少還有幾分顧念。可他們不一樣，對于謝沉庭而言，巖彤寨的人，下毒擒獲，逼他們就范，甚至還要拿他們活祭，這般歹毒之人，他們又何須顧忌。

若是留她們一命，只怕即便是按計劃入山，終歸是有后顧之憂，倒不如先將這些人解決了，要出去也能多幾分把握。

依他所言，夏錦心這兩日常尋了玉露到處逛，美名其曰熟悉環境，增進感情。

因著先前說月照是她弟弟，玉露對夏錦心跟多了幾分親善，幾乎有求必應。小姑娘的確毫無心機，她雖年紀小，卻是寨中的長老，知道的事情多，套話也十分容易。

夏錦心琢磨著，要是月照能對她好言相騙，說不定小姑娘不等成婚便會乖乖奉上解藥。

晚間回竹樓的時候，謝沉庭在院子里磨刀。

他們被抓進來之后，除卻一身衣衫，身上的物品和利器全都被收繳了去，如今他手里的匕首還是綠蘿偷偷送來的。

“那個叫玉露的小姑娘很好騙，我已經囑咐了月照，叫他爭取今晚將解藥騙到手。”這兩日月照對玉露的態度緩和了不少，平日里玉露甚至默許了他在藥房里走動。

“這匕首你且收好，危急關頭也好防身。”磨好的匕首入了鞘，謝沉庭卻將它遞到了夏錦心面前。

“不是殿下要用的？”夏錦心一愣，他特意找綠蘿要的，還親自打磨了，竟然只是給她防身用？

“暗殺見血之后不好收拾，容易被人發現，你明日去找月照，看看他能不能尋點毒草，給刀刃上涂點毒藥。”謝沉庭將匕首塞到了夏錦心懷里，雖說這匕首鋒利了許多，可就夏錦心這樣的武力值，只怕是再加點毒才更妥當，“到時候動起手來，只怕很難顧及你，若是不想死在這里，記得機靈點兒。”

“殿下放心吧，這條小命我珍惜得很，不會輕易丟了的。”本還有幾分感動，結果被他后面的幾句話說得怒上心頭，只能將匕首收到懷里藏好。

“好好休息吧，這也許是你最后一個安穩覺了。”樓外夜色漸濃，謝沉庭將桌上的兩張圖紙揣到懷里，輕飄飄說完一句，快步出了竹樓，消失在黑暗里。

那句話聽得夏錦心莫名的心驚，想著今夜他要做的事情，自己半分忙也幫不上，便也只能期盼行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