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凡心里一驚，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可是從來沒指望能從這個師兄的嘴里聽到這種類似承諾的話，但是現在，顯然他對凌楠有著不同于別人的執著，這是什么原因？是因為當年發生的事情？還是因為在這漫長的十年中，他對那個小女孩產生了不同的感情？
“如果以后發生了什么事情，我希望師兄能夠跟我商量，縱然我們無緣繼續師兄弟的名分，我也把你當作我的親人。”
柳非離盯著莫不凡伸出來的手，猶豫了片刻，最終緩緩握住。莫不凡躺在那里都能想到柳非離此時的表情，一定又冷漠又糾結，他這個師兄就是這樣，嘴上不說，心里卻很柔軟。
“開始吧……”
安神香的藥效已經開始起作用了，莫不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柳非離松開他的手放在身側，轉身取出一片薄刀，沿著莫不凡的雙眼四周飛快劃過，又將那細微的血管一一切斷，莫不凡雖在沉睡，卻仍舊面色慘白，柳非離手下的動作不由得輕了幾分。
而此時凌楠正呆坐在門外，日頭正烈，她額頭上出了層細密的汗，盡管嘴上的確對莫不凡罵了不少狠話，但她還是希望他的眼睛能夠真正康復。
因為除過柳非離，這是第一個讓她感覺到溫暖的人。
柳非離從盒中取出一只眼睛嵌進莫不凡的左眼中，將那些血管再次小心地連接起來，窗外蟬鳴不斷他卻不能分神，冰冷的刀尖反射著陽光，映照出柳非離的臉，他墨色的眼睛透著認真，直到縫完最后一針才輕輕的出了口氣。
莫不凡還未醒來。
柳非離在盆中凈了手，起身到鏡子前摘到了臉上的面具，一張驚人的容貌映照在黃色的銅鏡中，秀挺的鼻梁，宛如遠黛的雙眉，淡色的唇透著涼薄，唯一遺憾的是右臉一道傷痕，足有兩寸上，粉紅色的肉痕在白皙的皮膚映襯顯得越發滲人。
柳非離取了帕子在冷水里擺了擺，擦了把臉，又細致的將手指洗干凈，從窗戶的縫隙中正好能看到凌楠百無聊賴地蹲在院中，一張素凈的臉在太陽下發著光。
如果沒有當年的事，她或許還是凌家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柳非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頭將自己的面具重新帶好，打開了藥室的門，凌楠聽到這邊的動靜立即跑了過來，“怎么樣？莫不凡他沒事吧？”
“你進去看看吧。”
凌楠狐疑地向里面望了一眼，繞過柳非離走了 進去。
莫不凡還靜靜地躺在床上，安神藥的藥效沒有完全散去，剛換過眼睛的雙眼被布纏著，“他什么時候會醒？”
“藥效過去就會醒。”
“那他的眼睛呢？”
“看他恢復的情況。”
凌楠點點頭，在莫不凡床邊呆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柳非離正躺在房內小憩，突然聽到敲門聲，凌楠站在門外，聲音有些不同于往日里大大咧咧的感覺，多了些拘束，“師父，我給你燉了碗解暑的湯。”
“進來吧。”
柳非離此時的確覺得有些微熱，他是很少出汗的人，剛才卻覺得酷熱難當，想不到一向不怎么心細的凌楠卻注意到了。
湯在冷水里冰過了，此時涼涼的，貼著柳非離的掌心，帶著一股舒適，“難得你這么有心。”
“剛才我坐在外面也覺得日頭太毒了，師父雖然不懼熱，但是這換眼真的太勞累了。”
“你不是也一夜沒有休息？”
凌楠這才想起自己的確一夜沒睡，只不過神經一直緊張，竟然也不困。
“你很擔心不凡的傷勢？”
凌楠點頭，“我看了醫書，換眼是很難做的，最好的醫師在這上面也會有失手的時候，當然，我不是懷疑師父的醫術，不過不凡畢竟是自己人……”
“為什么是自己人？”
“嗯？”凌楠不太明白柳非離此話的用意，“他不是師父你的師弟，我的師叔嗎？”
“我早就叛離師門了，何來的師弟，你又哪有什么師叔。”
這話說的涼薄，凌楠撇撇嘴，也不回答。
“我不知道你們當年發生了什么，不過莫不凡他的確還是把師父你當成師兄的，這我們都能看出來的。”
“如果你覺得他更好，完全可以跟他走。”
凌楠一愣，“這話是什么意思？”
“莫不凡眼睛好了之后自然會離開四明山，如果你想離開可以跟著他走。”
“為什么……”
柳非離放下已經在手里捂得溫熱的瓷碗，一只眼靜靜地看著凌楠，“你本來也不屬于這里。”
凌楠只覺得心臟刺痛，她從前也想過遲早有一天柳非離是會趕自己走的，但沒想到會來的這么毫無預警，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握，指甲嵌進了肉里，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最后張口怒喊道，“我不走！”
這下，就連柳非離都愣住了……
入夜，被折騰的燥熱的四明山也涼爽了下來。
凌楠撐著腦袋在莫不凡的床邊打盹，突然感覺到有飛蟲在自己臉上飛來飛去，覺得甚是煩惱，伸手一拍，竟被一只帶著薄汗的手緊緊地握住了。
她張開眼就對上了莫不凡笑盈盈的臉，一愣，隨即笑了起來，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醒了？！感覺怎么樣？”
莫不凡搖搖頭，他眼睛上還纏著紗布，此時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從來不說，總是笑瞇瞇的對著身邊的人。
“哪里不舒服就要說不來，不然別人怎么知道。”凌楠伸手給他整了整眼睛上的布，“總是什么都不說，突然又冒出來奇怪的話，這樣會很傷人的，知道不知道？”
“這話恐怕不是在說我吧，師兄惹你生氣了？”
凌楠沉默，莫不凡便了然于心。
“小凌楠啊，雖然我沒有師兄的天資，但也是挺不錯的，不如你跟著師叔吧。”
這話本沒有什么，只不過因為剛剛柳非離和他提的那件事，凌楠越發惱怒，“他是不是跟你說什么了？！”
“誰？”
“還有誰？！不就是我那個冷血無情的師父嘛。他不想讓我留在這里了，想趕我走了，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走的！我凌楠可不是想趕走就能趕走的人。”
莫不凡隱約猜到了什么，臉上的笑容也隱了下去，認真地抬頭尋找凌楠的位置，“師兄有他只是一時氣話。”
“氣話？”凌楠冷哼，并不相信。
“師兄很在乎你”
莫不凡還記得柳非離在他昏迷前說的話，他會護她周全，又怎么可能突然趕他走。
“在乎我？”
莫不凡點頭，“師兄是面冷心熱的人，就說我這個前同門師弟，他本不用為了我得罪無骨城的人，不用為了我去求半山先生，但他還是做了，你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難道還不知道他的為人？”
“說實話我的確不知道，他對我的態度很奇怪，雖然會逼我按時用藥，會給我細心地治病，但有時候他跟我說話就像在對著另外一個人，在師父的眼里那個人就是個嗜血成性的狂魔，為了殺人而殺人，師父很恨她……”
凌楠越說越失落，她覺得迷茫，對著自己，也對著柳非離。
“我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的爹娘是什么樣子，從我張開眼的第一天我看見的就只有柳非離，他像一個神，又像一個魔，一會兒將我拉上天堂，一會兒又將我推進地獄，我很依賴他，但也很怕他，怕他突然的生氣，怕他趕我走，我不知道離開這里我還能去哪兒，我其實很膽小，也貪戀他給的一點溫暖……”
莫不凡摩挲著拉住凌楠的手，“你只是需要一個真正懂得溫暖你的人。”
“我不需要別人。”
知道跟凌楠在糾纏于這個問題也不會得到什么有效的結果，莫不凡選擇了轉移話題，他蹙著眉，突然捂住自己的左眼，“這里剛才突然有點疼。”
凌楠一下緊張起來，“是不是我剛剛碰到你了？”
“沒有，可能是麻藥過了。”
“需要我再去給你配些藥嗎？”
莫不凡搖搖頭，“你給我捏捏肩膀吧，睡了一天，壓得怪疼的。”
“我給你揉？”凌楠想起自己的力道，又看看莫不凡柔軟的小身板，“我兩根指頭都能把你捏散架嘍。”
“真的嗎？來試試？”
“你說的，一會兒可別哭爹喊娘，沒人會救你。”
說著凌楠轉了轉手腕，猛地捏住了莫不凡左右兩邊的肩頭，逐漸加深了力道，莫不凡起初還能勉強招架住，漸漸的就有些力不從心了，疼的呲牙咧嘴的，只是沒敢叫出聲，凌楠看他那副表情，臉上更樂。
“我看你就得好好鍛煉鍛煉，萬一下次再得罪了人，人家要卸你的胳膊，你起碼還能保護自己有個全尸嘛。”
“這話倒是有道理，不如小凌楠來教我武功，我一定虛心受教。”
凌楠聽了洋洋得意地說，“我的武功可都是自學的。”
“你骨子里有天賦。”
莫不凡說的別有深意，以凌家的血統，只怕幼年的時候她父母便在她身上動過手腳，莫不凡還記得那時柳非離把她救回來的時候她幾乎經脈盡斷，卻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