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恩賜。”
蘇流云抬手將那粒藥丸送入口中，也許是顧及這她的口味，這藥的外層帶著淡淡的甜，卻比白墨送來的那些濃苦的湯藥更加的難以下咽。
……
當夜，夜色正濃，哪怕是京城里夜晚最繁華的街道也都蒙了困色，幾乎見不到人影。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時候蘇流云蜷縮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冷汗早已經浸濕了頭發與后背。
疼痛不停的從腹部傳來，蘇流云蓋緊了棉被，整個人都如同是蠶蛹般裹了起來，卻依舊抵擋不住那從身體深處滾滾而來的寒意。
偽裝了男人十六年，但她終究還是女子。
女子的身體構造本就與男子不同很容易看出破綻，尤其是月信，所以為了抑制身體的發展有人研制出了這種藥。
所以蘇流云體質差并不是沒有原因的，除了出生時差點被人調包頂替的危機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今天的這顆藥了。
如果此刻有人在蘇流云的房間一定會看到她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的嚇人。如果碰碰她更會發現她的身體原來是如此的冰涼無比。
被痛苦折磨著的蘇流云大腦是混沌的，她只感覺自己的頭很暈似乎是在低燒。
她模糊回憶起了小時候在京城外村莊里的日子。雖然那里貧瘠遠不如京城里繁華，雖然在那里只要透露一點自己是女孩子的信息就會被罰不能吃飯，雖然她早上剛養了一只兔子，晚上那只可愛雪白的兔子就被人做成紅燒兔肉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但那依舊是蘇流云感到最輕松的日子。
她還可以假裝年少無知，她還可以孩子氣的惡作劇，她還可以和鄰居家的熊孩子比誰的手腕力氣大。
雖然身邊的有些人是那個人派來看她長大的，但看著一個孩子從小長大到誰又能真正的鐵石心腸對她沒有半分的情誼。
那時候蘇流云還能感覺到周邊知情人對自己那絲絲疼愛、憐惜以及無奈。
而現在，那個小村莊蘇流云已經有四五年沒回去了。
此刻開始懷念從前的她在想那里現在變得怎么樣？窗外的杏花樹是否每年依舊開著香甜的杏花？隔壁的小李子是否已經成了家？每年下水摸魚上樹掏蜂窩的熊孩子是否又換了一批？
蘇流云知道那里的一切已然與自己無關，而那些人的生死卻在自己與那個人的一念之間。
為什么呢？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蘇流云緊閉著雙眼。
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是這樣活著好沉重好不甘心。
疼痛幾乎麻痹了蘇流云的神經，但黑暗之中她還是感覺到了有人在靠近。就當那人走到自己的床前的時候蘇流云忽然睜開了眼，她的表情變得錯愕。
“娘？”
黑暗雖然掩蓋了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影沒發改變。
葉眉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蹲下身抱住了坐起身的蘇流云。
蘇流云很快就感覺到溫熱的液體貼在自己的臉緩緩的滑落。
“娘，你哭什么？”蘇流云有些慌了。她不敢點燈，也不敢多說話，生怕葉眉發現了什么。
可是距離這么近葉眉怎么能不發現她的身體仍在不由自主的顫抖呢？
“蕓兒，是娘對不起你！”
是蕓，不是云。
蕓，蕓草也，似目宿，可死而復生。
書本上的描述并不是指這種草藥能令人死而復生，而是它如柳條一般摘下一根枝條插到土里就能重現生機。
這是這有葉眉和蘇流云知道的名字。
“娘，你怎么了？我沒有事啊，這么多年早就習慣了啊！”蘇流云掩飾著現狀，她也知道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欺騙葉眉，只好把話題岔開盡量不往自己身體上靠。
“是娘不好！如果當初我沒有阻止他送走你，你現在可能過得很好！”
當初，蘇流云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第一幕看見的就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剛出生的那一個月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差點與另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替換。
他是誰呢？為什么有人要這么做？
那時候的蘇流云不明白，但她將一個女子死死的護著自己的孩子竭盡所能做的一切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很久以后，在村莊里長到十二歲的她重回到京都，無意間才聽人說過原來宮里曾經還有一位蠻受寵的嬪妃生下過一位皇子，只可惜那位皇子出生才一個月的就夭折了。
而那個孩子與她正好是同一個月出生。
當時的蘇流云并沒有想那么多，直到很久后才想明白其中關鍵。
“娘，你這說的什么話呢？對自己的孩子最好的當然是自己的娘親啊！你能指望別的女人對自己的孩子掏心掏肺的好嗎？”
蘇流云還記得那時候葉眉寸步不離自己，睡夢中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醒的畫面。那短短的一個月就讓葉眉深度的神經衰弱，哪怕到現在夜晚依舊經常失眠難以入睡。
“而且我現在就過得很好啊！”蘇流云淺笑著，葉眉的懷抱很溫暖，她似乎感覺到好了很多，“在家有老爹，出門有大哥二哥三哥，頭上還有您這位長公主大人撐腰，就算每天出去瞎惹事也沒人敢說我！多瀟灑！”
瀟灑是個好詞，卻不是適合用在一個女孩子身上的詞。
蘇流云感覺葉眉似乎更抱緊了自己。
身為皇室子女，是幸運也是悲哀。她這一生不爭，直到十幾年前才拼命爭了一次，直到現在葉眉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是對是錯。
蘇流云從小就懂事，從不讓自己操太多的心，看得她喜歡又心疼。尤其是這幾年，看到她與白墨幾人交好，就不由得越加心疼起來。
“明明你和白墨都是那么好的孩子，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大哥怎么了？”蘇流云有些迷糊，沒太聽明白葉眉的話。
直到葉眉抬起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哪怕是在黑夜之中蘇流云也可以感覺到那目光灼灼。
蘇流云的嘴角不禁的一抽。
娘，你該不會是要亂點鴛鴦譜吧！
雖然在之前的茶樓里因為白墨有忽然的心跳，但蘇流云并沒有放到心里去。她現在的情況對男人可沒興趣！
“娘你最近是不是話本又看太多，想太多啦？”蘇流云故作著輕松的問道。
“臭丫、小子！”葉眉伸手一點蘇流云的眉心，“還不是你自己寫出來的讓娘當消遣的東西，現在又嫌棄娘親看太多，嗯？”
蘇流云聽到這話不由得苦笑。當初葉眉經常晚上守著自己從不敢睡覺到睡不著覺。她也是突發奇想的就給葉眉講了故事。
像她這種年齡的當然不可能講安徒生童話啦，講的都是些XX王爺XX妃的故事，偶爾改編些XX總裁。沒想到葉眉還挺喜歡，沒事的時候蘇流云也就照著模糊的記憶寫了一些讓她自己去看了。
沒想到這一下似乎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哪有啊娘，只是故事畢竟是故事，您可別當真啊！”蘇流云難得帶上了撒嬌的語氣，她可不敢跟葉眉就在這個問題討論下去。
她卻不知道葉眉此刻心中所想。
孩子能寫出那樣的故事心中肯定是有所盼望的。比如那刁蠻公主的故事，不正是……
如果蘇流云知道葉眉此刻心中所想，不知道會有何感想。可能會想自己還不如寫個西游記水滸傳來得省事。不過那樣的話以女人的心思敏感程度后果只怕是更可怕。
“好好，娘不當真！”葉眉的語氣完全是在哄孩子。
“……”蘇流云有些郁悶，很快又因為葉眉的動作變得驚訝，“娘你干什么？”
說話的時候葉眉已經脫了鞋子鉆進了蘇流云的被窩。
“這么多年了沒跟你一起睡了，今晚上陪陪娘！”
葉眉說著，雙臂已經自發的摟住了蘇流云，就像是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動作一樣。經歷了這么幾年的空白期，動作依舊是那么的熟練自然。
蘇流云知道這樣一定會讓葉眉發現自己身體的異狀，可她根本就無法拒絕。
一只手已經輕輕的放在她的腹部，帶著掌心的溫度暖暖的。
“娘，熱嗎？”蘇流云輕聲問道。
“不熱。”葉眉回答，“娘也不小了，身子骨沒你們年輕人那么好，熱一點正好。”
蘇流云不再說話了，她低著頭聽著葉眉逐漸規律的呼吸聲。
“娘，晚安。”
這一夜蘇流云卻并沒有太早的睡著。
“如果當初我沒有阻止他送走你……”
葉眉的話還在耳邊，如果當初她沒有阻止。也許現在的蘇流云會是一名在宮中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公主，也許現在的蘇流云會是一名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許，蘇流云早就已經死了，在一個不知名的夜晚死在嬰兒的襁褓里。
只是一切的假設都是虛妄的，蘇流云就是蘇流云。
而她也很慶幸自己是蘇流云，慶幸自己的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她不是一個能留下功績的偉大女人，也沒有那么的堅強，她只是在許多年前勇敢了那么一次。
蘇流云輕輕抱住了自己身邊的這個女人。
真好！